捞人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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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我写。

【Hellsing】家犬

因特古拉·海辛在二十一世纪的伦敦市区拥有一幢属于她的公寓。在父亲与叔父的双重担保下(后者显然不怎么情愿),尽管租客和邻居们都对“房东是货真价实的高中女生”这个奇幻景象感到诧异,但人们最终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事实。


街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是真相传播得最快的地方:她是虔诚的新教徒,继承自父亲的血脉中承载着驱魔人世家的悠久历史;她严词拒绝将房间出租给偏激的客人,但又以低廉的租金为新人女警安排住处…然而,虚伪与之同行,故愚人无法抽丝剥茧地逐出真实。“那是一名奇妙的少女,”众说纷纭中唯一能够得到听众全然确信的仅此一点。她时而提着长裙的裙摆在清晨的庭院里散步,偶然将一两本大部头遗落在长椅上,等到夜深露重的时候再摆出懊恼的表情拾起它们;或者,任由傍晚的秋千架坠下孤独的人影,渲染银丝的黄昏即将铺满她的肩头。而无论拼凑了怎样的搭配,因特古拉招待客人的周六上午茶菜单里必然有高级锡兰红茶的选项。她也会准备烟盒与打火机,即使不吸烟的少女只能放任雪茄在空气中安静燃烧,尼古丁化作灰雾令镜片后澄澈的蔚蓝混入雨后街道水洼中的泥泞。


嚼舌头的住户不会费心探究他们谈论的对象的心情,正如她一早便展现出来,因特古拉·海辛是一名年轻的独行侠。但,有人总能轻易打破蒺藜构筑的屏障:为了对减免房租一事进行报答,维多利亚承诺她将尽可能对此给予帮助,故而热情地接受了上午茶的准备工作。作为承受了相当的期许与信任的回报,等女警在烤箱前发出超过半打的惊叫,距离十点的钟声敲响已过半晌。佩伍德有好几次不安地瞥向房间角落的挂钟,爱尔兰则明显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年迈的老绅士平静地坐在沙发上翻看账目,不时为老友的千金指出细微的着眼点,而倾听着长者的指导,因特古拉由盛满凉水的瓷杯上方刮出锋利的视线,冷眼旁观她的钟点工忙进忙出、屡屡试着挽救烤糊的曲奇饼和冲泡太久的红茶――直到小爱尔兰先生再也无法保持浮于冷静之上的无动于衷,苦笑着钻进宛如战后壕沟般的厨房。


他们终于在午餐前搞定了一切,那意思是说,每个人最终都只需拿着属于他的那一杯柠檬汁在花园的小路上悠闲散步。塞拉斯明智地选择放弃,转而不雅观地咬着塑料吸管翻看起附近餐厅的外卖菜单。她能够确信今日来访的两位老先生不是顽固迂腐的古董,在条件所迫的情况下,他们确实会从一定程度上接受新奇的、与往日不同的选项――如果佩伍德先生表现得不是那么如释重负,维多利亚仍将对她的烹饪水准保有相当的自信。爱尔兰盯着杯底浮动的气泡若有所思,似乎怀疑年轻人的饮料是否会对他的胃造成过度的负担。借此机会,小爱尔兰先生转了转眼珠,当他确信那名少女只是抱着书本无聊发呆时,他按住了对方十分钟都没能翻过一张的书页,避人耳目般小声询问道:


“因特古拉小姐,您有饲养宠物的兴趣吗?”


因特古拉分给他一部分注意力,其证明便是,那双镜片后不知何时蒙上雾意的眼睛陡然恢复了澄澈的亮蓝。配合着对方的谨慎,她托起玻璃杯抵住唇角遮掩口型,简洁有力地回答道,“您大可直言。”


“我们――我是指您的忠诚的同学与俱乐部会员们――为您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小爱尔兰反复斟酌着他的措辞,“维多利亚小姐给予了一定程度上的帮助和指导,假如不幸冒犯到您…”


“没关系,我很喜欢动物。”理解他对过度观察一位淑女的行为感到诚惶诚恐,海辛小姐干脆地接过了话茬,用玩笑打趣般地转移了对方的注意,“但您是瞒着爱尔兰先生怎么把他带来的?我记得您的祖父不太喜欢动物毛发落在皮革坐垫上。”


“嘿,这点就请当作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开玩笑,”大男孩打了个手势,注意到他爷爷已经被佩伍德先生半胁迫半恳求地拉向餐桌,他顽皮地咧嘴笑了,“我邀请中间人在这时候到您的花园正对的街角来,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看看。”


两个年轻人从他们坐着的长椅上起身,自以为偷偷摸摸地由花园中央溜走了。爱尔兰或许向他们投出了一瞥,不过,老人不打算在用来休憩与放松的周末对这种暴露出的瑕疵进行过多批评。小爱尔兰顺利地携伴抵达了约定的地点,但出乎他的意料,本来应当到场的中间人却临时换成了别人。拥有一头黑卷发的高个女生站在栀子纷乱的枝条垂落的阴影中耸了耸肩,因特古拉从那股漫不经心又有点蛮横的味道里判断,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应该是高原由美江。那是一名由街区的天主教神父收容的孤儿,曾因日益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此时,她穿着黑色的工装裤和条纹套头衫,由那些沾满膝盖的不同颜色的碎毛来推断,或许在此前的一个钟点里,她还在扮演动物救助中心的志愿者咧――当然,也有可能是与她一同到来的那条被绳索完全将脖颈勒在花园后门的铁栏上的牧羊犬干的好事,从那一身杂乱的长毛上也能窥见些许端倪。


“我们努力过了。”感到交谈的对方传来狐疑的目光,孤儿院里年纪最大的女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脚尖却敏捷地避开了可能被狗的任何一只爪子或牙齿碰到的弧形范围,“趁海因克尔带着布鲁夫出去散步,这个小混蛋还咬了马克思威尔的手,他得瞒着神父送他去医院。”


这么说,海因克尔才是本来的“中间人”;因特古拉暗暗地点头,同时发现,尽管如此,那条黑色的大狗仍试着弯曲脖子咬女孩的脚趾,不断从喉咙深处喷出腥臭的热气与威胁似的咕噜声。由美江持着手中的木棍阻挡他,小臂粗细的木头上登时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牙印。见此情景,小爱尔兰愤愤不平地嘟囔道,“我可不记得我们当初要求挑选的是这么危险的宠物…”


“别用‘宠物’这么温和的名字称呼它,根据那些斑斑劣迹,我情愿叫它恶鬼!”由美江立刻生气地瞪向他,像暴躁的店员疲于应付挑剔的客人般发火道,“你忘了温克女士为什么被送上手术台吗?如果不是你们非要对剩下的几只牧羊犬挑三拣四,神父本来打算对它直接进行安乐死――”


他们之间爆发了一阵小规模的争吵,险恶的气氛促使恶犬愈发渴望罪恶的自由与鲜血。他大幅度地扭动,仿佛在比试他的喉咙和绳索哪个更结实(无疑是前者,因为他看起来挣脱得太熟练了)。伴随一声恐怖的咆哮,客厅面对花园的一扇小窗哗地打开了:维多利亚探出头来,受到惊吓般地张望了一会,她的背后隐隐闪过了两名老人的身影。


因特古拉急忙竖起食指抵住唇瓣,“嘘,嘘,噤声,激动和争论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你们给他起过名字了吗?”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导向不必为任意行为辩解、或对任何人进行责难的方向。


“用你的好视力看看它脖子上的狗牌,”由美江没好气地拉紧了手中的绳结,确保那条绳索还在它应在的位置上,而狗也被限制了一定的行动能力,“我可不想因为叫它的名字被咬一口。”她无不讽刺地说。


因特古拉与脾气古怪的女孩对视了一阵,随即弯腰拢住裙摆,小心翼翼地蹲了下去。立即,一枚生锈的铁牌由两根相邻的铁栏杆之间映入她的眼帘。伴随额头不断受热气吹拂发帘、伴随由美江变得复杂的神色与男伴心惊胆战的注视,因特古拉翕动着嘴唇,缓慢地拼读出那被泥泞、尘土与铁锈(或陈旧的血渍)覆盖的单词:


“阿―卡―多,”似乎为了确保读音的正确性,海辛小姐喃喃着重复了一遍,“阿卡多?”


那像是一个奇迹,更像是一道诅咒;小爱尔兰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怕那头大狗隔着围栏冲上来扑倒看似羸弱的少女(尽管她并不真的羸弱),毕竟那口钢牙看起来便足够咬碎警察的枪口,混混们的铁棍也无法从其下轻易讨好。现实中发生的故事与他的悲惨想象背道而驰:比利时牧羊犬对着呼唤他的方向龇出尖利的犬齿,但也仅仅如此。如某种对峙般,因特古拉向他毫无保留地摊开掌心,少女纤细但结实的手臂沿着铁栏杆之间的缝隙前伸着。这种行动从某种意义上似乎代表着愚蠢而无谋的鲁莽,经由当事人仔细推敲,其背后却确实含有思路清晰的大脑所做的理智又富有冷静的逻辑思考。犬类黑色的毛发沿着鼻吻滑落露出一只左眼,斥满全然不祥的猩红,那只独眼拥有比血更深、比黑更暗的颜色;象征着天空的蓝眼睛与代表着地狱的红眼睛执拗地彼此对视着,漫长得令旁观者们怀疑世界与时间都即将为此凝固、停息时,比利时牧羊犬的尖牙中探出粗砺的长舌,沿着他的新主人的掌心纹路轻柔地留下了濡湿的痕迹――当这样一幅场景落在小爱尔兰的眼中,无端地使流传在校园一角的传说浮上脑海,即海辛家族的确世代传承着驱魔人的血统。否则,因特古拉怎么能收服传说中的黑妖犬呢?他设法保持沉默,注视着由美江爽快地答应帮忙完成剩余的手续(不如说她反而想尽快摆脱这个麻烦),很快摇头否决了内心深处对于一位淑女的、失礼的妄想与揣测。


清洁身体,注射疫苗,购置新的狗舍与日用品,分别说服神父和海辛先生…等阿卡多正式成为海辛公寓的一员,那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随后的一个月里,海辛小姐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在她的新宠物身上。她上街、逛公园和散步的次数明显变多了,随之而来的喧哗也翻倍地提升了音量。除了女警的老搭档,那条因伤退役的黑背警犬贝尔纳德,阿卡多无疑是另一个鲜活的骚乱制造者。他恶劣地用杂乱无章的跑法把其他狗的狗绳缠作一团,撺掇沉默的狼犬对临时主人露出獠牙,甚至在经过街区的天主教堂时对准正在庭院里除草的神父拼命狂吠…但,那不等于这条黑妖犬只会制造麻烦。诞生混乱近似于恶犬为他自己找乐子的一大途径,基于他总能够精准地达成最终目的,过程中产生的些许在容忍范围内的瑕疵不足为虑。阿卡多只听从因特古拉的命令与指示,同时傲慢地接受维多利亚的周到服务;后者狂热的态度几乎使其他有幸见过这种相处模式的人禁不住怀疑到底谁才是相对意义上真正处于“主人”地位的那个。


“这是你的狗?他可真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自头顶上方陡然传来饱含笑意的女声,因特古拉从容地将意识自回忆中抽离,手指捋过家犬因受惊而躁动不安地绷紧的后颈皮毛,迎着瑞普·凡·温克的视线抬起头来。当她们的目光彼此交汇时,展现在音乐教师面上的友善微笑清晰地扩大了几分;尽管如此,因为她的某些过激行为,学生们通常还是难以对她抱有好感。


海辛小姐细微地向后挪动了几公分,与夸张地弯着腰的音乐教师保持了一定距离,这才礼貌地回答道,“谢谢您的称赞,女士。”


瑞普·凡毫无芥蒂地蹲下身来,好奇地打量着因主人的暗示而趴伏在地面上的黑犬,仿佛两个月前收到恶犬袭击的那个人不是她一般,“他叫什么名字?我能摸摸他吗?”她下意识地搓动着指节,满怀希冀地抬起视线问道。


因特古拉弯了弯唇,“阿卡多――先代这么称呼他,我也用这个名字喊他。”


她满意地注意到,那名变态女老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了起来。瑞普·凡惊恐地站起身来,含混不清地随便丢下了一个借口,立即转身逃离了曾将她送往地狱的恶魔。宁静的午后重临于此,因特古拉放松地靠在阳光交织的木头椅背上,叹息般地由胸中吐出一口气来。膝盖处因阿卡多转动着头颅的凑近而感到毛发摩挲传来的细痒与鲜活的温热,海辛小姐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家犬的头顶――她怎么会不觉得满足呢?不必背负任何重担地与圆满的家庭生活在和平的伦敦,维持着稳定的收入来源且不受战乱、饥荒与恐怖的未知威胁,拥有一幢公寓与一座精巧的花园,饲养着一条忠诚的狗…正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如梦般形成妙景,诚然,这也的确只是一场用来遮蔽虚无的梦。


因特古拉·海辛发出了一声舒缓的长叹。她缓慢靠入迎面扑来的阳光在背后编织的巨网,在眼帘完全阖上的一刹那,脚下的阴影中骤然张开了赤红的单瞳。


………………………………


海辛局长艰难地睁开眼睛,她正躺在卧室的床上,月光透过床帘的缝隙撕开重压在她胸前的黑暗。墙角的阴影中隐约有红光闪逝而过,持续了近六十年的本能令因特古拉几乎在瞬间做出了反应:贴身的手枪快速擦过枕巾、床单与空气指向传来细微骚动的床脚,但在扳机完全扣动、特殊弹由枪口弹出鲜明轨迹划过半空以前,床头柜上的台灯忽地亮起,映出了德拉古利娜因惊喜而瞪大的亮闪闪的大眼睛。女警三步并作两步地从灯座开关下扑了过来,听上去惊多于喜地用那雀跃得近乎吵闹的音调问道:


“因特古拉大人!您怎么在这时醒了?!”


难道你就这么盼望我一睡不醒吗?――从老人沉默的目光中读出了近似谴责的意味,女警傻笑着摸了摸发梢。塞拉斯的那只手似乎放在哪里都不对劲,随着逐一地捋过制服领结、肩垫和衣摆,她最后揉着鼻子屈起指节抵住了山根,好像用敷衍的手势就足够遮掩她三十多年来在沉稳的性格塑造方面毫无建树的事实一般。


“咳,我的意思是很高兴看到您醒了。这个,那个,总之…呃,这是您的烟和茶。”难以忍受难熬的沉默,塞拉斯生硬地转移话题,德拉古利娜的右手仿佛不受她控制般地探向床头,“啊哈哈…说实话,如果我不碰的话,它还是挺好的锡兰茶叶吧。”


“…确实,通常你连柠檬水的比例都掌握不好。”不知是否受到梦境残存的影响,因特古拉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后回应;她果断地拾起了裁好的雪茄,选择对那盏令人生疑的饮品视而不见,“这些准备得很及时,谢谢。”


“啊…其实是主人吩咐的。”顶头上司的感谢与赞赏令一丝红晕飞快地爬上了女警的脸颊,她在口袋里翻找了一阵,飞快地掏出打火机;塞拉斯索性直接坐到了因特古拉身边的被单上,一边娴熟地点燃局长叼在嘴角的烟,一边絮絮叨叨地汇报情况,“虽然这次的目标用和索林差不多的能力让您陷入梦、幻觉或者别的什么蛊惑人心的东西了,主人却说您最迟明早就能醒来,叫我哪里都不准去…”


海辛局长沉默地吸着雪茄,因特古拉的手沿着德拉古利娜的后颈向上摸索,轻轻拍了拍那在她、在无数人类眼中仍是幼稚少女的年轻人的发顶。塞拉斯好像终于发现了她的沉默,女警拿不准似的微笑了起来,“嗨,我跟您说这个干什么呢?欢迎回来,因特古拉大人;我这就去通知主人。”说着,她跳了起来,急匆匆地就要往门外走去。


“不必了。”


因特古拉的声音重合门扉开启又闭合的轻声,最终被完全淹没。局长短暂地闭上眼睛,如同回味着那梦的余韵一般,她叹息着吐出一阵烟雾。一墙之隔的走廊上传来历经数年相伴、分离与沉淀而熟稔得几乎铭刻入记忆深处的脚步声,意味着某个沉重的时刻即将降临。因烟雾缭绕而显得昏暗的视野尽头,因特古拉瞥见卧室的门重新打开了。猩红之瞳的主人慢慢靠近了她的床榻,月亮在墙角投射出狂乱的倒影,伯爵低沉肆意的笑里夹杂入犬吠般的咕噜声。



End.



(…啥玩意啊。又一个被复习逼疯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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